鹿梦为鱼

一切尽在不言中

【城翊】溯源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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01

沈翊面对着男孩——对,是男孩——鬓角濡湿了一层冷汗。

还好,男孩坐在灯下,相对而言他才是在暗面的那一个,任何恐惧和震惊都不至于被对方发现。

“你问第二个啊,那个小丫头长得可漂亮呢,特别像那只波斯猫……”

……

沈翊关上审讯室的门,脱力一般靠上墙壁,看向坐在监控后面的男人。杜城感受到了他的目光,垂着眼走过来扣住他的肩膀。

“还好吗?”

沈翊额头抵上有力的胸膛,良久才重新抬起眼,点点头挣脱了杜城的束缚,拎着录音笔往406走。杜城见他这个状态,拔腿超过沈翊,扣住他的手腕,拽到一旁的休息室里。

一杯牛奶递到面前,沈翊下意识地伸手接住,牛奶的热意透过杯壁传到冰凉的手上。沈翊把玻璃杯捧到唇边,浅浅地抿了一口,然后抬起眼有些迷茫地问杜城。

“他不会被判刑的,对吗?“

“不会。”杜城像是下了一个决定,残忍地回答了他。

沈翊近乎绝望地闭了下眼,起身走出去。

杜城站在后面望着他的背影消失,终于没忍住,手里的文件随着盛怒时的一摔撒了满地。

 

这个案子是杜城十几年从警生涯中最让他刻骨铭心的一次。

13岁的嫌疑人,三个受害人。

“一开始啊,就是我家院子里的那些老鼠,还有路上的那些小狗小猫……嘶,那只波斯猫可真难抓,还把我挠了个口子,还有那两只蓝眼睛,真好看。”

“我爸喝酒,喝完了就打我妈,把我妈打死了,他就让我在旁边看着。”

“他说得对,掌握别人生命的感觉……真的很好……”

 

沈翊反锁了门,闭上眼缓了一会儿晕眩,走到工作台前坐下,从笔筒里挑挑拣拣出了一根还没秃的——他们抓人卡在了72小时限制时间内,沈翊画秃了十几根笔才交出了准确的画像,期间杜城自然没有时间给他削铅笔。

录音笔开了半速播放,手指撑上素描纸,一笔一笔勾勒出眉眼的线条。

“双眼皮长得很好,那眼睛一笑就弯弯的。”

“鼻子小小的,有点翘,很可爱。”

“嘴唇么,记不大清,不过大概和外面那个女警差不多。”

又圆又亮的眼睛,小巧的鼻子,笑吟吟的神情。

沈翊勾勒出一个五岁的女孩,正在画面上天真无邪地笑着,好像要递给他一把糖。

他突然感觉心脏一紧,无处宣泄的痛苦在他体内乱撞。沈翊看着女孩,手指扣着玻璃桌面的一角,无法忍受似的仰起头,画纸被他一把掀到地上。

深深的无力将他裹挟起来。

为什么魔鬼得不到应有的处罚。

为什么法律无法将他拖入应去的地狱。

为什么这样天真美好的生命,要因为这样不值得的理由而葬送。

沈翊不明白。

 

眼瞅着墙上挂钟从黄昏转到了天亮,蒋峰第无数次看向406和审讯室的门。

杜城没有出来,沈翊也没有出来。

一个面对嫌疑人,一个面对受害人。

猛地,406传出笔筒掉到地上的声音,屋里很安静,过了许久都没有人捡起来。

蒋峰凭借刑警的第六感觉出不对来,轻手轻脚地走到406门口敲门:“沈老师?”

没有人回答。

蒋峰三步并两步狂奔回去,敲响了审讯室的门。

他没说什么,看看杜城,又往406的方向看看。

杜城马上明白过来,冲出铁门往对面走廊跑。

门锁了。

杜城反应极快,冲去李晗桌子旁拿了个发夹,三下五除二撬开了锁。

铅笔散落一地,沈翊正蹲在地上一根一根捡,有些迷茫和无措。杜城过去两下全都捞起来,顺便把蹲着的猫儿也拎到椅子上。

“杜城……”沈翊抬头看了看来人,有些歉疚地笑了笑,声音又轻又哑,“没有笔了,我削没拿稳,不小心碰倒的。”

见他好像不大知道自己在说什么,杜城心疼得紧,半蹲下来与他平视,轻轻抚着沈翊的头发安抚:“没关系,都收拾好了,没有笔我给你削,好不好?”

沈翊没理他,转过身面对着自己的办公桌。杜城才注意到,桌面上整整齐齐排了三幅人像,三个小姑娘在画上笑得天真无邪。

看着刚刚完成的作品,沈翊好像终于找回了意识,抓了一把头发,无声地仰在椅背上,重重地呼出一口气。

“杜城,为什么?”再出声时,沈翊已经完全找回了沉着精干的状态。

杜城知道他在问什么,没有回话。

“回答我,杜城,为什么。”沈翊眼睛扫视着三个女孩,“为什么这样的生命,连一天真真正正的刑期都不值得,就像老师当年一样——”

“——死得一文不值。”

他话说得残忍,却扎得杜城心口生疼。

“别这么想,”杜城把他揽到怀里,“他会受到惩罚的。”

沈翊当然没把他这话当回事儿,拿起铅笔要削,手却被抓住了。杜城皱眉道:“什么时候伤的,自己都不知道。”

他手指被刻刀划了个口,不大不小的,还有点渗血。沈翊呆愣愣地看着自己的手,杜城给他把伤口清洗干净,贴上创可贴,貌似是忍无可忍地拉起他往外走。

“你干什么?”

“回家,睡觉!你要是再这么熬下去,明天我就得成鳏夫!”

沈翊:……

“那也得等他把受害人比对完吧!”沈翊还在做最后的挣扎。

“都认好了!说了地点明天就送检察院!”

杜城像只暴躁的金毛,一肚子火无处宣泄,还得保持相对温柔的表象,导致他变成了一个矛盾体——想发火,但是对方是沈翊。

没关系,还有蒋峰。

 

“你们的人挺厉害的啊,这样都能画出来。”

“见过拿头骨画人脸的人吗,”蒋峰转着笔,莫测高深的眼神看着男孩,“我们的画像师是一个——来吧,小朋友,告诉我,这三个小姑娘,现在都在哪儿。”

男孩并没有露出之前那种餍足而疯狂的神情,面色严肃了一点:“我想和那个画画的聊聊。”

 

“你要见我?”沈翊坐在桌前,杜城戴着耳机紧盯着监视器——不是看嫌疑人,他担心沈翊的状况。

“你能照着骨头画出人?”

沈翊微微颔首,那是一个不太明显的自我保护的姿势,他回答男孩:“能。”

“能不能在帮我画一张像。”

虽然句式是疑问句,那语气却没有一点点上扬,男孩目光垂下去,略带了一点请求的意味。

他以为这个警察会提出“给你画了就要告诉我情况”之类的要求,没想到对方笑了笑,拿出本子和笔轻声说:“当然可以。”

“是个女人,三十四岁,眉毛弯弯的,眼睛很好看,棕色的,对我笑的时候,里面像是有好多个小星星在闪。”

沈翊笔尖在纸上滑动,勾画出眉眼的轮廓。

“肤色……挺黑的,还有皱纹,从眼睛到嘴唇,鼻梁有点塌,但是嘴唇很好看……”

沈翊画完整张脸的轮廓,纸向单面玻璃一转,手指在上面碰了一下。

杜城立刻会意,快马加鞭跑去406,拿给沈翊一个小盒子。

那是一个便携的水彩盒,沈翊拿出笔,在男孩疑惑的目光中继续画。

末了,沈翊扯下素描纸,把画像推到男孩面前。

男孩抚摸着水彩画像上的脸庞,久久没有说话。

沈翊突然想抽走画像,男孩一把打开他的手,抬眼的神情看得沈翊后背发凉。

他笑笑,慢慢把纸拿过来,拿着白颜料在画像瞳仁上点了几笔,又还给男孩:“没什么,就是加点星星。”

男孩捧着画,好像是看进去了,珍重地抚摸着画里的人。

“她是你妈妈,对吗。”

“不好看,对吧,”男孩眼睛像是拔不开一样,头都不抬地回道,“她长得这么不好看,要不然就不会死了。”

“她很美,”沈翊轻声回答,朝单面玻璃偏了下头,暗示杜城。玻璃外的人马上领会,他们要的重点要来了。

男孩嗤笑一声:”她死的时候真的很难看,我都看不清她长什么样子,我爸让我把她埋在后院,然后啊,我把他也埋进去了。“

蒋峰不用杜城说,马上转身安排:“技侦和法医去一趟。”

不多时,李晗拿来现勘表:“城队,发现两具尸体,已经提取DNA去化验了,何溶月会尽快出报告。”

“知道了。”

杜城双手撑住桌子,看向审讯室内。

“叫沈翊出来,马上开会。”

 

“男,13岁,涉嫌故意杀人罪,死者三名为不满六岁的女孩,还有一位是他父亲。”

“父亲杀了他母亲,他就杀了父亲。据他交代,杀害三名女孩,是因为对方的‘眼睛很像妈妈’。”

“嫌疑人已经交代三个女孩的埋尸地点,散会后第一时间去现场。”

“是!”

 

沈翊清楚地记得男孩癫狂的样子。

“她们凭什么活着?妈长了那双眼睛死了,她们凭什么活着!你告诉我!凭什么!”

沈翊注视了男孩良久。

“凭她们和你的母亲一样,都是别人心中最重要的存在。”

案件梳理完毕,杜城回到审讯室。

男孩已经过了失控的时期,蛮不在乎地坐在椅子里,晃悠着手铐玩。

“我不会被判刑的,你们很快就会把我放出去。”

杜城看了他一眼,带着警员去解他的手铐。

“这就要放我走了?你们警察也太废物了,辛辛苦苦……”

“看守所的车已经到门口了,明天案件送到北京,等最高检核准追诉以后,你会被检察院提起公诉。”

“你在说什么?!我没满14岁!”

“告诉你一个好消息,”杜城面无表情地开口,“就在昨天,刑事责任年龄底线,调到了12岁。”

他挥挥手,让警员把男孩带走。

 

沈翊站在不远处的406门口,看着男孩拼命挣扎,绝望和怒吼伴随着手铐发出的金属相撞声渐行渐远。

“我说了,他会受到惩罚的。“

沈翊靠在门框上,目光虚虚地对着远处发呆。

“但是有什么意义呢。”

“是否犯罪,这是他决定不了的事情。”

杜城轻叹一口气,低头吻了吻画像师的眉心。

“但是我们至少让他付出了代价。”

“罪行有很多构成要件,原生家庭、成长环境、社会经历……主管和客观构成驳杂的成因。”

“但是从受害者的角度看,加害行为本身是不可原谅的。”

“无论加害者出于什么原因,要达到什么目的。”

“而我们的职责,就是替受害者追根溯源。”

 

——end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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